旬邑窑洞——“农耕黄土文化的化石”
  在辽阔的黄土高原上,又一个被岁月和历史篆刻的印记——旬邑窑洞,深深滴留在我的骨子里。我出生在旬邑,青少年时代是在旬邑窑洞里渡过,亲眼见证了旬邑窑洞的变迁与兴衰,今天,想和大家一起追忆旬邑窑洞那个温暖的时代。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出生在关中北部与陕北交界的旬邑县,这里沟壑纵横,山塬交错,地势复杂的古公原(今土桥原)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牙里村。
  我家就住在村子西边的窑洞里,父母就是在这里生养了两男四女六个孩子。但树大分叉,随着儿女的长大,女儿出嫁,儿子成家,各自分飞,各自过起了自己的小日月。我是父母的小儿子,整个童年和少年以及青年时代的大半光阴都是在窑洞里度过,我说我是生在窑洞长在窑洞,地地道道的窑洞人一点也不为过。
  十岁左右,刚能拿起镢头铁锨,就跟随父兄拾掇过一次窑洞,这次是对旧窑洞的修补翻新,而不是打(挖)新窑洞。
  以前的窑洞被较简单粗糙,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人们对居住的窑洞已经很有讲究了。如我家居住的那几孔年代久远的窑洞,后来用砖箍贴了窑面,看起来很好看,并请能工巧匠仿陕北的窑洞建筑制作了套花门窗,更换了原来的板门窗棂,更换后的窑面漂亮美观,颇具现代化的气息。
  旬邑窑洞民居的历史,可追溯到4000多年前。远在夏商时期,周人先祖公刘率豳人在此掘窟居住。据清·乾隆《三水县志》(旬邑旧称三水县)记载,现存的官家洞石窟“始为周族祖先穴居之地”,这是距今保存最完整的古窑洞雏形。《诗经》中称其为“陶复陶穴”。陶穴,即下沉式的地坑庄院;复穴,即坡崖半敞式庄院。陶通“掏”即挖土;复也作“窗”,土窟即窑洞,意为掏窑洞,挖地穴。当代文化学者冯骥才称窑洞为“农耕黄土文化的化石”,日本学者亦曾赞其为“会呼吸的建筑”。
  旧时,旬邑人打(挖)窑,因地制宜。住在平原上的人家,窑洞打(挖)在原面当中或原畔;住在沟里的人家窑洞打(挖)在半沟里或沟底;住在川道的人家,窑洞打(挖)在川道两边,河道涨水,洪水够不着的地方。因我家住在平原沟壑地区,祖辈就把窑洞打(挖)在了靠原畔的沟边上。
  旬邑人勤劳吃苦,他们把修住宅叫“打(挖)庄子”,把修建窑洞叫“打(挖)窑洞”。旬邑人自古以来相信风水,修庄子打(挖)窑洞前,要请风水先生选一块风水宝地,然后根据风水先生所选地形,用镢头掘出“庄面子”,建在平地上的叫“庄院子”。庄子又分明庄子和暗庄子。
  所谓明庄子,就是庄面子依沟边原畔,前面朝沟壑全部敞开,一览无余,这种庄子修建时出土利,省时省力,建成后不怕暴雨洪水,因再大的洪水都会顺沟渠流走,可保人畜无虞。明庄子的庄面子一般高至九米,长十七至二十三米,用镢头修刮成水波等花纹,正面打(挖)窑三至五孔,侧面根据地形也可挖一至三孔窑,前面取土为平空地,一般为三面筑墙,修建大门门楼。窑洞一般高四米,宽八尺至一丈,深三丈,正面的主窑比其他窑洞略高,作正堂为长辈居住。窑口砌墙安门窗,一般为一窑洞一门二窗,靠窑顶的窗子称天窗。窑内靠窗处盘有土炕,土炕一边紧接窑硷,一边紧连窑壁,留有炕洞门,“烧柴点炕,满窑生暖,主窑坐炕,其乐融融”,修窑洞一般以山形走向,避湿就干,避低就高,避阴就阳。也有利用胡同修庄子的,由于崖势不高,有的往下下挖几米再打(挖)窑,往往形成三面高,一面低,这种庄子被称为“半明半暗庄子”;
  暗庄子,也叫“地坑庄子”,就是几个人用几把镢头几张铁锨,一架辘轳,几只装土的柳框,一两个月就能在平地上挖出一个长方形的坐北向南的大土坑,先在土坑朝南处传一个直达原面的洞子,供打(挖)庄子的人出入,然后沿庄面与院子相连处往里径直打(挖)窑洞,窑洞的高低深浅因人因地而定。一般窑深三丈,窑高一丈五尺左右。旬邑人的庄子正面的窑只打(挖)单数。小一点的庄子一般正面三只窑,大一点的庄子,正面打(挖)五只窑洞,有的人家还在两只窑中间的上方挖一孔小口径的高窑,成为窑上窑,用于登高瞭望,观察地面情况;有的还在窑洞壁上挖一孔暗窑,美其名曰“拐窑”,用于藏粮储物;清末民国,世事混乱,军阀混战,盗贼四起,民不聊生。大户人家为了防匪保身,在窑内挖有直通沟壑或水井的地窨(地洞)子,如遇兵匪抢劫,主人就会通过地窨子安全逃生。
  另外,旬邑还有一种用土坯和麦草黄泥浆砌成基墙,拱圈窑顶而成的箍窑,也叫明窑。多是用胡基(把湿粘的土用长0.4米、宽0.25米、厚0.04米的模子打成胡基,也叫土坯),采用弓形箍贴法,一圈一圈向外箍,黄泥粘贴,黄泥抹缝。窑箍成后用锤子把窑背砸实,再一层一层垫上黄土(每层约厚0.3米),赶上牛、羊等牲畜踩实。为了防止雨水冲刷窑面,人们还用砖瓦在窑前接成窑檐,美其名曰“穿靴戴帽”。
  旬邑窑洞因住家用途不同,名称也有所不同,有什么客屋窑、厨窑、牛马窑、羊窑、中窑、柴草窑,粮窑、井窑、磨窑、车窑等等。
  新窑洞打成后,要等湿气散尽,人住进去后没有潮湿感时,再用麦秸麦衣子和泥把上下里外裹泥三层,才能扎窑硷,安门窗,盘炕、垒灶、掏烟囱、摆家具,放心入住后,再按板打墙,修一个坚固的院墙。安上坚固气派的大门,有文化的人家,还要用砖刻一个门斗如“耕读传家”、“勤和兴家”以彰显门第家风。
  旧时,旬邑人住进新的窑洞后,还要在庄基周围栽杨植柳,种桃种杏,人住到哪里,树栽到哪里,故那个年代的旬邑民居都掩藏在树木从中,哪里树木丛生,哪里肯定有人家。
  旬邑干旱,但一下暴雨就会洪水成灾,所以,排水是庄子的头等大事。明庄子会在院墙底下留一个出水口,俗称“水眼”,下雨时让院子的积水直接流到沟里去。暗庄子则要在院子里挖一个丈八深的渗窖,用来收集雨水,排除洪涝。
  老上年人坚信黄土越干越硬,土质好的窑洞,可以住几代人。据村里的一位老人讲:“1920年12月宁夏海原县发生8.5级大地震,波及旬邑,他家的那孔老窑洞在大地剧烈地摇动中‘哗啦’一声裂开了一条大口子,睡在窑洞炕上的人都看见了天上的几颗星星后,那条口子又“哗啦”合上了。地震过后那窑洞还是那窑洞,一直住着人,直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老庄基复垦运动中那孔老窑洞才夷为平地。
  除了坚固外,冬暖夏凉也是窑洞的一个特点。这一优点被旬邑人世代称道。有人曾作歌赞之曰:
  龙楼凤阁不如窑,
  冬暖夏凉实在嫽。
  宽敞明亮通风好,
  住在里边赛阁佬。
  新中国成立后,旬邑农民的居住条件有了很大改善,许多人开始走出窑洞,修建砖瓦房。改革开放后,特别是上世纪90年代,旬邑人在新农村建设的号角声中,纷纷走出明庄子填平“地坑庄院”、推倒“明窑”,夯实地基,在上边盖起了一座座红砖青瓦的大瓦房。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家,雇用大汽车,小四轮拉砖运料,请来建筑工程队电夯地基,混凝土浇筑地圈梁,罗纹钢打防震柱……,个把月一座新楼落成,瓷砖贴面,钢门钢窗,宝石玻璃,干净卫生,民间新居,农民新村,美如别墅,胜似仙阁,人们又作歌颂之曰:
  玻璃窗子钢铁门,
  里边住的是农民。
  出门开的小轿车,
  吃的不离鸡鱼鸭。
  网络电话通国外,
  咱的日月赛过神。
  如今,在旬邑许多老祖先留下的窑洞相继被填平或被复垦。越来越少的窑洞,愈显珍贵。作为人类建筑史上的遗迹,它应该受到格外珍惜和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