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迎解放-中国著名作家-任伊临

1. 喜迎解放

——上寺后小学

(1947—1949年，九岁--十一岁)

一、租住城里天长街和上寺后小学

我家在十里舖住得好好的,为什么1947年下半年，要租住城里天长街?原因很简单,1947年，我的哥哥、姐姐绝大多数都要到黄岩县中上学。四哥上高中二(他换过多所高中)年级,华姐上高中一年级,东东哥哥上初中一年级,西西哥哥上高小二年级,我在鼓屿小学也读完了初级小学。姆妈为了让孩子上学方便,决定在黄岩县城里租一套住房。

我家租住住房的房东姓朱。朱家的住房在天长街中段,天长街是条街南北走向的街,街的东面流淌着长大河,(现已填平,与天长街合并,叫劳动路),全街似乎没有店铺,说它是一条路也可以。朱家的房子在长大河和街的西边(东边临河,没有房屋),门牌是102号。它的北边是四厅巷,南边是寺后巷,这两条巷道全是东西走向。寺后巷东端,直对长大河处,有一座石桥，名叫“双桂桥”。它横跨在长大河上,桥的东端也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巷道,名字叫双桂巷。双桂巷的东端就是哥哥、姐姐们上学的黄岩县中。和双桂巷相对的寺后巷，它的西端,是西西哥哥和我准备上的寺后小学。从我们租住的新住所到这两所学校都很近,步行只需十来分钟,上学很方便。

我记忆中天长街102号朱姓的房子,不像我在十里舖的家是一个四合院,它只有半个大天井,大天井的南面是一堵高墙,大天井北边是住房。它的东、西两边各住有一户人家。东边的是砖瓦结构的平房,住着母女两人,姓什么我记不起来。西边的是砖瓦结构的二层楼,住户就是房东。男的姓朱,女的姓什么,记不起来了。他俩是一对中年夫妇,没有子女,姆妈让我们喊他俩为“表叔、表嫂”。姓朱的两口住正房,他俩把西厢房租给我们家。西厢房有一东一西两间卧室。东卧室较小,没有窗子,实际上只是一间过厅。西卧室较大,南北两面各有一个石板铺地的小天井。西卧室南面全是玻璃窗,东南角有一扇推拉式的玻璃门。出门是一个小天井,小天井的西、南两边全是高高的灰色砖墙,砖墙下有一溜宽约一米左右的花池,西边的花池上种着几棵一人多高的月季花,南边接近房东住房的花池上种着一棵黄杨木,黄杨木旁边摆放着一块和黄杨木高矮差不多的太湖石。西卧室的西北角有一扇小门,进门后有一溜形似“7”字的过道,“7”字的尾部南北走向,较长,“7”字上的拐角向东,是厨房。厨房和过道外也有一个天井,它比卧室南面天井小得多,天井中有一口围着石栏杆的水井。这口水井是朱家和我们家共用。东卧室里面摆放着两张床，分别是保姆泾南和东东哥哥的“眠床(黄岩话,即床)”。西卧室较宽敞，略近长方形，东西窄，南北长，这是华姐、西西哥哥和我的卧室兼书房。这间房子里,在南窗下摆放着一张八仙桌，三面摆放着椅子，供华姐和我们三兄弟学习、吃饭用。

我们在这套租住的房屋里生活了四年，经历了新旧社会的大变革。

我在这套租住的房屋里,开始了寺后小学学习的新生活。

1947年秋季,新学期开始,西西哥哥领着我,背着姆妈给我俩缝制的蓝色粗布新书包,高高兴兴地去寺后小学上学。西西哥哥插班上高小二年级,我上高小一年级。

寺后小学在寺后巷西端,校门朝北开,进校门后有一条短短的甬道,两边各种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过了甬道有一个过厅,穿过过厅有一个天井,西面是办公室,东面是教师办公室和学生会会议室,南边楼下是教室,楼上是图书馆、阅览室和教室。西面办公室的北端有一个过道,穿过过道又有一个院子,这个院子的北边有一栋二层楼,全是教室。楼的南边有没有教室,我记不清,只记得有一个大操场,上体育课和全校师生集中开会都在这儿进行。大操场东面有一个用砖墙围的小院子,砖墙很矮,不足一人高,高年级的学生,用两手攀登可以上下。小院子里树木高大、茂盛,下课的时候,我和同学不是在操场上玩,就是到这个小院子玩。小院子的东面是县卫生院,南面是公园。给我的感觉是,寺后小学比鼓屿小学的面积要大,校舍要紧凑,教学设备要齐全。

西西哥哥上高小二年级的教室在阅览室的南面,它和阅览室之间仅用薄木板隔开。我上课的教室在上一段讲的二层楼一楼。我之所以能这么清晰地记得西西哥哥上高小二年级的教室,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插曲。寺后小学的阅览室每天下午开放,由各班学生轮流管理。有一次轮到我所在的高一(甲)班管理。碰巧这天下午,西西哥哥所在的高二(甲)班考地理,不知什么原因,他们班的学生,对教地理的高老师特别反感,为了气他,他们班的学生和我们班看管阅览室的学生事前串通好,只要高老师发下试卷后,他们就以咳嗽为号,我们班学生听到这个暗号,就在阅览室里大声喧哗、吵闹。他们班的学生即以此为由,要高老师过来管理。高老师不知是计,果然按高二(甲)班学生的要求,到阅览室批评我们班的学生。而高二(甲)班的学生趁机把教室的门闩住,不让高老师进来。他们班的学生们就利用这个时机,在教室相互传抄试卷的答案,大作其弊，气得高老师无计可施,只好到教导处请教导主任来处理。高二(甲)班的学生听见教导主任在门外的喊声,害怕了,才打开教室的门。这件事情后来怎么处理,我不得而知,我只记得教导主任过来,把我们班的学生狠狠骂了一顿。当然我们班的学生也不敢说出事情的真相,只表示以后改正就是，有关吵闹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当时,我作为高一(甲)班的班长在教室里负责自习纪律,没有去阅览室,是看管阅览室的同学回班后,当做故事讲给我听的。回家后,我问西西哥哥有没有这件事?他回答有。我就记住了。

二、历史考了一百分，受到教导主任的表扬

西西哥哥插班上学不久,因品学兼优，成绩优异,当选为校学生会主席。儿童节时,寺后小学的学生上街游行,西西哥哥斜背红背带,挺着胸,昂着头,精神抖擞地走在校旗和军乐队后,走在全校学生队伍的最前面。姆妈在天长街102号门前,看到后十分高兴,并引以自豪。放学回来,她问我:“今天你们学校上街游行,你参加了吗?”我回答:“参加了。”她问:“你知道西西走在什么地方?”我回答:“知道,他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走在全校学生队伍的最前面。”姆妈还问:“他怎么选上的?”我回答:“先生、同学们都说他品学兼优，学习认真,成绩优异,工作责任心强。”姆妈听后趁机教育我,要我向西西哥哥学习,她说:“你应当向西西哥哥学习。他只比你大一岁,就懂得用功读书。看他今天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我当妈的都感到光彩,替他高兴。”我回答:“知道了。”说后我又加了一句:“我不是也在好好学习吗?”姆妈说:“这我知道,你俩学习都不错,在鼓屿小学读书的时候,你俩每个学期都得奖。但你学习没有西西专心,他只要拿上书,叫他吃饭都听不见。你呐,书拿在手上,心却不在书上,外边干什么你都知道。这个毛病你得改改。”

我知道姆妈讲的是真话。西西学习成绩好,除了智商高、记忆力强之外，更重要的还在于他学习时专心致志，不受外界干扰，只要拿起书本，世界发生的一切，他浑然不知，甚至连吃饭都可以忘掉。而我则经常是一边拿着课本，一边玩着东西，三心二意地学习。所以姆妈以前就说过我：“不看看你的小哥哥是怎样学的？只要拿起书本，天上打雷他都听不见。你倒好，手上拿着书，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都知道，哪像学习？你有西西哥哥的一半就好了。”当时,我不相信,那能在读书时听不见外边的响动？我想试试是不是真的。有一次，当西西哥哥看书时，我故意喊他，他没有理我，我以为是装的，再次大声喊他，他仍然没有理我，直到我把他拿在手中的书本夺了过来，他才用迷茫的眼神看着我，问为什么要夺他的书？我说，“大声喊了你几次，你没听见吗？”他摇摇头回答：“没有听见，真的没有听见。”后来我又试了几次，他都这样，我才相信妈妈讲的是真话。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从这以后我也学着认真学习,专心看书。一次月考,我历史课的成绩竟得了满分。碰巧教历史课的是教导主任,他对我考一百分十分高兴,不仅在我念书的高秋一(甲)班表扬,说:“学习、考试,应当像任伊临一样,整张试卷一道题都没有错。”而且还在全校学生开会时也进行了表扬。

三、学查四角号码字典

在寺后小学我不仅历史课学得好,其它课的成绩也不错,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语文课,老师教会我们读拼音字母和查“四角号码“字典。

老师教的步骤是先教我们读拼音字母(那时叫国语音标,或万国音标),再教我们查“四角号码“字典。

教学生读拼音字母前,老师先把 “X (b)、X (P)、X (m)、X (f), X (d)、X (t)、X (n)、X (L), X (g)、X (K)、X (h)……等二十一个拼音字母,用粉笔写在黑板上,然后逐个教我们念“玻”、“ 坡”、“ 摸”、“ 佛”、 “得”、“ 特”、“ 赧 ”、“ 勒”、“ 哥”、“ 科”、“ 喝” ……等我们学会后,再教我们查“四角号码“字典。

查“四角号码”字典的第一步是教我们背查“四角号码”的口诀: “一横、二竖、三点捺,叉四、岔五、方块六,七角、八八、小字九,点下带横便零(0) 头”。讲后解释: “字角一划的,便是四角号码中的(1)字, 字角竖划的,便是四角号码中的(2)字, 字角是点或捺的,便是四角号码中的(3)字, 字角叉划的,便是四角号码中的(4)字, 字角是岔划的,便是四角号码中的(5)字, 字角是方块的,便是四角号码中的(6)字, 字角是角的,便是四角号码中的(7)字, 字角是八的,便是四角号码中的(8)字, 字角是小字的,便是四角号码中的(9)字。解释清楚后, 老师说:“还没听明白的,把手举起来”。老师走到举手的学生旁边逐一询问,逐一解答。等学生都弄明白后,老师又拿几个字作例。他说:以“码”字为例,它在查四角号码字典时的数字应为“1762”。为什么呢?因为“码”字左边的“石”字的左上角为“横一划”,查字典时就应写作“1”, 码”字右边的“马”字的右上角为“角”,查字典时就应写作“7”, “码”字左边的“石”字的下面为“口”,是方块,查字典时就应写作“6”, 码”字右边的“马”字的右下角为“竖”,查字典时就应写作“2”,将这四个数字合在一起就是“1762”,所以在查四角号码字典中的“码”字时,就应查“1762”。接着他又举了几字做例子,逐一做了讲解,然后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字, 分别叫四个学生上去写出这个字的四角号码,等学生写好后,老师又问学生:“大家看看,刚才同学们在黑板上写的这四个字的四角号码写对了没有?如有写错的,请大家举手上来纠正。”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直到学生把黑板上写的这四个字的四角号码全改对了为止…….。

老师就是用这个方法,教会我们读旧式国语的拼音字母和查“四角号码”字典的方法, 它让我应用了一辈子。

四、为捉拜潮蟹,我和西西哥哥差点滑进澄江

住到天长街102号后,因坏境变了,我对周围一切都感到陌生、新鲜、好奇,总想找时间到各处转动、转动,观看、观看。加上我和西西哥哥都在小学读书,课余时间比上中学的四哥、华姐、东东哥哥多,下午放学的时间也早,所以出去玩的时间也多。

一个星期天下午,我约西西哥哥一起沿天长街北上,到北门头看澄江。到了北门头,站在澄江边,我才感到不虚此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江面,滔滔的流水。见到的江面比我在十里舖和天长街看到的长大河河面宽多了,江里流着黄澄澄的,像是黄泥浆的江水。江水的流速很快,江边的滩涂也宽大,倾斜着,伸向江水。看着向东奔流的江水,我十分惊异，问西西哥哥:“这么多的水从那儿来的?”西西哥哥回答:“听说从西乡那边来的。”我说:“就是我们小时候住过的西乡?”西西哥哥回答:“是的。”我又说:“我听你们说,西乡只有小小的山溪,那来这么多的水?”西西哥哥说:“一条山溪不大,但许多条山溪汇合一起就大了。我们不是经常说积少成多吗?”我俩边走、边聊、边看。走到一处滩涂比其它地方宽大的江边,我突然发现滩涂上有许多小螃蟹,它们的身后都有一个小沙窝。这些小螃蟹就趴在小沙窝前,用两只大螯一上一下地朝江水拜。这时我突然想起童年和奶奶一起生活时，她亲戚的孩子讲过的“拜潮蟹”,心想这些小螃蟹可能就是他讲的“拜潮蟹”。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新鲜和兴奋,忙喊西西哥哥:“西西、西西!拜潮蟹,拜潮蟹!”我俩飞快地跑了过去,停在“拜潮蟹”最多的滩涂边观看。

只见滩涂上爬满了差不多大小的“拜潮蟹”,它们都举起两只大螯朝拜江水,有几只还在小沙窝前后左右来回爬行。看着这么多活泼可爱的小东西,我心里痒痒的,想抓几只来玩。我没有征得西西哥哥同意,竟一个人弯着腰走下了滩涂。正当我伸手准备捕捉时,背后刮过一阵风,吹得我摇幌了几下,摔倒在滩涂上,身体立刻顺着湿滑的滩涂斜坡滑了下去。西西哥哥见状,赶紧过来抓我的衣服。由于滩涂斜度大、滑速快,我把拽着衣服的西西哥哥也拉倒在滩涂上,两人一同滑向江面。这咋办?前面是深不可测的澄江,如果真要滑进江中,两人肯定会被滔滔不绝的江水吞溺。正当我两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害怕得要命时,听见背后传来一位大人的喊声:“快把手插进涂泥!快把手插进涂泥!”正当我俩准备按他的喊声行动时,却同时停止了滑动。这时,我俩的心才定了下来,回头看,是一位好心的中年男子弯腰站在滩涂上,用手拽住了西西哥哥的衣襟。

在我俩停止滑动后,这位中年男子又拉着我俩走到岸上。等脱离了危险,这位中年男子才问滑落的原因。当听我说是为抓“拜潮蟹”而摔倒的。先吼了一声:“你两个小西佬(黄岩话,小男孩),不要命啦!为拜潮蟹淹死,值吗?”听到他的吼声,我连忙解释:“西西哥哥不是捉拜潮蟹,他是为救我,被我带下的。”他当即表扬说:“你的小哥哥不错!”说到这儿,他又加了一句:“好了!危险已过去。记住,以后有危险的地方不要去,为抓拜潮蟹送命不值。快回家去!”还没等我俩道谢,这位中年男子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位中年男子虽然离开了我俩,但他见义勇为,和西西哥哥救我的行为,一直深深的留在我的记忆之中。

五、泾南和外婆

我们住到天长街后,因十里舖家里还有一摊子事要料理,所以姆妈不能长时间和我们一起住,只能那边事多往那边跑,五个子女的生活全交给保姆泾南料理。泾南对我们的吃、喝、拉、撒什么都管,既要上街买菜,淘米做饭,又要洗衣、缝补衣裤,忙得够呛。

泾南五十多岁，个子不高，瘦小,高颧骨,尖下巴,头发花白, 梳头髻,缠足。她对我们一直就像对自已的子女。在十里舖，泾南除担负大部家务活外，还经常给我们带些稀罕的玩物,至今我还记得其中的两件：一件是珍珠蚌壳，另一件是灵芝。她带来的珍珠蚌壳,形状和我们见到的河蚌差不多，但它的壳比河蚌要大、要厚，壳的表皮粗糙，里面却五光十色，色彩鲜艳,壳的厚背上还有五、六个孔。泾南告诉我们，珍珠就长在这些孔里。她带来的灵芝大而厚。灵芝有两个手掌大小,肉厚厚的，一层套一层，像朵花。灵芝的把油光铮亮，像涂了一层黑漆。当时，我不懂它的药用价值，如放今天，肯定值钱。这两件东西我一直保存了很长时间。

泾南是保姆，脾气很好。在十里铺住的时候，做大米饭时，锅里结了锅巴，她高兴的时候，会在灶坑中添一把火，在锅巴上抹上猪油，撒一把红糖，再用锅铲一片一片铲出，就成了甜丝丝、香喷喷的锅巴。她把这些锅巴分给我们三个小兄弟吃。泾南一般情况下不说我们，也不发火，但在我们三个小兄弟和她捣蛋,惹她心烦时，她会皱起眉心，圈起食指，敲向我们, 发恨地说：“伊临呀！……”“西西呀！……”“东东呀！……”一见到这种表情，我们三个小兄弟赶快跑开，不再和她捣蛋。。

住进天长街后，泾南更一心扑在我们身上，最让人感动的是下面这件事。记得一次她的弟弟——玉寿哥(名字不一定准确)从他家里进黄岩城里看她。来的时候,已是近午时分,泾南正在厨房里忙着给我们四个姐弟(四哥住校)做午饭,就在厨房里接待他。她在灶前忙活,边做饭、炒菜,边和玉寿哥聊天。说来也巧,这天中午,泾南为改善我们的生活,上午从小菜场(即菜市场)买回来一条大黄花鱼(黄岩接近东海,当年海产品很多,也不贵,一条大黄花鱼只要几千元，即现在的几角钱),烹调给我们吃。她弟弟是在近午时分来的,当然得留他吃午饭,但在要不要分给他吃黄花鱼上,泾南颇费踌躇,分给他吧,害怕我们姐弟四人不够吃;不分吧,亲弟弟从几十里的家里进城来看自己,从情理上讲不通。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给,只给他盛了些素菜,让他一人在厨房里吃。

当年已经懂事的华姐知道后,让泾南把玉寿哥叫来和我们一道吃。但泾南推说玉寿认生,和你一起吃,吃不饱,还不如让他一人在灶间吃自在。听泾南这么回答,华姐也不再坚持。

没想到几天后,玉寿哥得了急病,在缺医少药的农村,很快去世。

消息传来后,泾南流着眼泪,伤心地对我们说:“早知道他回去后,这么快就走了,那天来看我,怎么也得盛一块黄花鱼给他,那怕是鱼头、鱼尾,也得让他尝尝鲜。当时,我怕一条黄花鱼不够你们四人吃,到头什么也没给他,只给他盛了一碗青菜。想起来,真后悔。”到这时,我们才知道真相,只好安慰泾南,叫她不要太难受。

这件事过去不久,外婆从临海来黄岩看望我们。姆妈让她和我们住在一起。

外婆和我母亲一样,在妇女中算得上高个子，她绾着头发，小脚，穿玉白兰颜色的大襟上衣,十分慈祥，待人和气,从不对我们说一句重话。

外婆来后,本想帮泾南做些家务。泾南怕她年事已高,做事累

着了,让她好生呆着,说:“你来一趟不容易,岁数比我大,就多息

息。”

我出生在外婆家,抗战胜利那年还住过她家,对她不陌生,很熟识。外婆住在天长街102号这段时间,我做完作业后,经常缠她,不是让她讲故事,就是让她画花。她对我的要求,有求必应,从不拒绝。她给我讲了许多民间故事,我能记起来的有白蛇传、济公传、梁山伯和祝英台、孟姜女哭长城、八仙的故事。故事中的人和物,如《白蛇传》中的白娘子(白蛇精)、小青(青蛇精)、许仙、法海和尚,杭州的雷峰塔。《济公传》中的济公活佛、静寺、灵隐寺。《梁山伯和祝英台》中的梁山伯、祝英台。《孟姜女哭长城》中的孟姜女、范喜良等,到现在我都还能记起。

外婆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是《八仙过海》。听到这个名称,我就说:“外婆,小时候我听奶奶、姆妈都讲过。过年打“莲花落”的也说过,我不听,给我讲个新的。”

外婆听我说“小时候”三个字时,笑了。她说:“你现在也只有十岁,还是个小姥人(临海活把小孩叫“小姥人”)就说自己过去是‘小姥人’。好啦,换一个就换一个。”说后她问:“《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听过吗?”

见我摇头后,她就讲起了起来。

她说:“秦始皇的时候,有个叫孟姜女的姑娘,嫁给了叫范喜良的读书人。结婚不到三天,范喜良就被秦始皇的兵抓去筑长城。孟姜女成天哭啊，盼啊!眼巴巴地盼了一年，不光人没有盼到，连封信也没有盼来。孟姜女实在放心不下，在秋天天气逐渐转凉时，连夜为他赶制寒衣，准备到了冬天，亲自带着它,去万里长城寻找丈夫。冬天到了，孟姜女历经千幸万苦,终于到了修筑长城的地方。可和范喜良一起被抓来的民工们告诉她,范喜良一个文弱书生怎么受得了筑长城这种又苦又累的重话,早已累死,被监工填埋到城墙里了!大伙话音未落，只见悲痛欲绝的孟姜女用手捶打着长城，失声痛哭起来，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忽然哗啦啦一声巨响，长城倒塌了一大段，露出了一堆范喜良和其他累死了民工们的白骨。”

讲到这儿,外婆拿出手绢擦眼泪。我急切地问:“后来呢?”外婆回答:“孟姜女跳海自尽了。”听到这儿,我也不觉“咳”地叹了口气。

除了叫外婆讲故事外,我还要她画画。听到这个要求,她就坐到南窗下，在我们吃饭、念书、做作业的八仙桌旁,拿出一摞刺绣描花用的薄纸,在上面描划起来。我则趴在她旁边,看她细心地描划。见她过一会儿就画出了一朵月季花,过一会儿又画出了一朵牡丹花……外婆花画的花都是单线条的花朵。我让她画彩色的。外婆笑笑说:“不会”。后来华姐知道了,对我说:“伊临,不要难为外婆,她没有学过水彩画,她给你画的,全是绣花用的。别老缠她老人家了。”

外婆给我画的单线条的绣花花朵,我积攒了一大摞,一直保存在老家。遗憾的是,我北师大毕业去新疆工作后,有近三十年没有回家,这摞留存有童年记忆的画也不知去了那儿!

六、玩海陆空战游戏

1948年的元旦,那时叫阳历年,我记忆中，学校里这天不放假，照常上课。四哥、华姐和我们三兄弟也不回十里舖, 仍然在天长街102号住。

我记得那天晚上天气晴好,不怎么冷,也没有作业。吃完晚饭后,我们三个小兄弟一起在住房南面的小天井中玩。不一会,东东哥哥进屋拿出进城后买来的玩具:铁皮做的飞机、坦克、大炮,叫西西过来帮忙。他俩把这些玩具摆放到南墙根花坛的黄杨木和石头上。东东哥哥把飞机用棉线系起来，挂在黄杨木枝条上。西西哥哥把坦克、大炮按放在黄杨木旁的太湖石上,让这些玩具的炮口对准挂在黄杨木枝条上的飞机。他俩放好后,东东哥哥又从衣兜里拿出买来的“喷花”(也叫“刺花”。这是现在的名称,那时叫什么,我不清楚。是一种和“香”一样粗细,但比“香”短,点着后能喷出亮光和“吱!吱!”响声的东西),绑在飞机尾巴上,插进坦克和大炮的炮筒里。

等他俩摆放好后,东东哥哥叫站在一边看热闹的我，到泾南那儿要一技香和一盒洋火(火柴)来。

我问:“要这两样东西干什么?”

东东哥哥说:“等会儿你就晓得(知道)了,快去。”

等我拿回香和洋火后,东东哥哥又“发布命令”:“西西、伊临,往后退。”

在我俩执行了他的“命令”后,他划亮了洋火,先点燃了香头,再把香头对准绑在飞机尾巴上和插进坦克、大炮炮筒里的“喷花”。不一会儿被点燃的“喷花”,相互喷射出道道亮光。飞机在焰火反作用力推动下,在黄杨木的枝条上转起了圈圈。

东东哥哥则在一旁兴奋地喊叫:“海陆空大战!”“海陆空大战!”

东东哥哥的叫声,小院里的亮光和“喷花”吱吱的响声,吸引了“表叔”、“表嫂”,他(她)俩也跑出来看热闹。

这种玩法,我在十里舖从没有玩过,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所以记住了。

七、四哥带我去西山头

这年暑假，天气闷热，我和哥哥、姐姐又回到了十里舖。回老家后感到周围环境宽阔多彩。天是蔚蓝的,水是碧绿的,后园和后门外的橘树上挂满了绿色纽扣大小的小橘,稻田中长满了翠绿的晚稻秧苗。

上高中的四哥,平时事情多,给我的感觉是个大忙人。可这个暑假他突然显得有些悠闲,住在家里，和我们一起生活。一天，四哥说他要带我到西山头玩，问我愿意不愿意？在我眼中，四哥是大人，有他带我玩,当然高兴。

西山头和方山相联,也可能是方山的余脉,绕过西山头的南端,山下就是爷爷和爸爸小时居住过的药山岙里。西山头在十里舖的东边,距离十里舖一公里左右。我不清楚为什么十里舖老百姓要把这座位于它东面的山丘叫“西山头”。我猜想可能是从药山人的称呼中传过来的，因为这座山在药山岙西面，药山人叫它“西山头”是理所当然的。是否如此，我没有做过考征，只是猜想而已。我只知道西山头上长满了杨梅,山地上有许多我们叫“莨蓟”的蕨类草本植物。这座山山腰的西南面住有一户贫困的农家,主人叫“麻四哥“。

去的那天,四哥带着望远镜,领着我,穿过弄堂,跨过梁家桥,走过长大河,沿着一条石板路,向东走去。这条石板路两边大多是稻田,间或还有几处橘园。没走多久,我俩穿过一条南北走向的路基(新中国成立不久,在它的基础上修建了公路),过了路基,走不到五十米,就到了西山头。上山后有一条从山脚延伸向东南山腰的路。这条山路窄窄的,仅容两脚迈步,路两边都是杨梅树和“莨蓟”等山草,到半山腰后,有一处陡峭的山崖,路就开凿在山崖上,走过这段险峻的山路,眼前有一处较为平坦、约一亩左右的开阔地。开阔地北边有一座矮茅屋,是“麻四哥”的家。主人姓叶，排行老四，因脸上长有麻点，所以老百姓都叫他“麻四”，他的年龄比四哥还大，所以四哥让我叫他“麻四哥”。“麻四哥”的矮茅屋旁边有一小畦菜园,紧挨矮茅屋的北边,有一小泓清澈见底的潭水。开阔地四周全是翠绿的青松,凉风习习,景色优美。

四哥先领我敲开矮茅屋的门,“麻四哥”让我俩进去坐会儿。四哥回答:“不客气,看看就走。”矮茅屋没有窗,光线幽暗,但我还是看清了,房子里只有床、锅灶、水缸,除此什么也没有。黄岩有句表达简陋家庭情况的话叫“水缸、锅灶连眠床”，讲文雅点叫“徒有四壁”。看后,四哥向“麻四哥”道过谢,又领我坐在潭水边的一块石头上说:“你看到了没有,‘麻四哥’家穷成什么样?当今社会贫富分化也太厉害了。”说完后又说:“我俩不上去了,就在这儿玩会儿。”说着,他弯腰伸手到水潭里捧了一掬泉水,送到嘴里,喝后说:“清凉可口,好喝得很。”他让我也喝几口,解解渴。当时,我不明白四哥为什么要领我去“麻四哥”家？解放后进了中学，学了一些革命的道理，我才明白,四哥当年在共产党地下组织影响下，思想先进，他是想通过实例教育我,让我直观了解旧社会的不合理。

当我坐在水潭边休息时,四哥拿起望远镜观察山下景色。看后又将望远镜交给我,让我也看看。我举起望远镜,山下景物尽收眼底。一长溜十里舖街好像就在脚下,伸手就可以够上。我又将镜头移向我俩的家,天井、楼房历历在目,清晰极了。

我俩玩了一会儿,四哥怕时间长了，会累着我,就带我下山,快走到险峻的山崖边时,他见我斜着身,把一只手扶在山崖石上,知道我害怕了,就把装望远镜皮包的背带,斜套在我前胸,他在后面拽着问:“不怕了吧?”见我点头后,又鼓励说:“老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我用背带拽住,你大胆走吧。”他就用这种方法,帮我走过了这段险峻的山路。

回家后,他又带我到他的住房,说:“外婆住在天长街的时候,听说你让她老人家画了不少画,我也送你十幅。”说着他拿出了十张画在白纸上的钢笔画,每幅画下都写有四个字。

第一幅画着一座房子,下写“古寺闻香”。

第二幅画着一个人在木板上走动,下写“板桥双度”。

第三幅画着一个人坐在木板上脱下裤子,下写“珠簾坠地”。

第四幅画着一个人在撒尿,下写“潇湘夜雨”。

第五幅画着撒尿后,留下尿液继续往下滴,下写“露滴空街”。

第六幅画着肛门形状的两条曲线,旁有一股烟雾,下写“空谷雷鸣”。

第七幅画着屎刚从肛门里拉出来,下写“红日含山”。

第八幅画着屎堆积在茅坑里,下写“黄花堆积”。

第九幅画着一个人用草纸（手纸）擦屁股,下写“梅花三弄”。

第十幅画着一个人把草纸扔下茅坑,下写“平沙落雁”。

我拿来后,琢磨了一会儿,对图画下写着的四个文诌诌写意字,有些不太懂。四哥见状问我:“看得来吗(黄岩话,能看明白吗)?”我如实作了回答。

四哥说:“我解释给你听。”他指着第一幅画说:“画面上的“古寺”是指厕所(黄岩话叫茅坑),“古寺闻香”是说远远就闻见了茅坑发出的臭味。“板桥双度”是说人进了厕所后,在踏板上寻找合适的坑位。“珠簾坠地”是说人坐在坑位上退下裤子准备拉屎。解析了这三张画后,四哥说:“我不解释了,你可根据前三张画的解释,想想后面七张画的含义。”

我拿上四哥给的十幅画仔细看了一遍,笑着说:“知道了,知道了,画的是上茅坑拉屎的全过程。”

四哥也笑了，夸奖我说:“不错,不错,还能看懂,算你聪明。”

暑假期间,天气闷热, 热得我们满身汗毛孔里，都冒出黄豆粒大小的汗珠。为了吃饭时不至于太热,四哥找了一块竹帘,糊上废报纸,一头挂在小花园东、我们夏季吃饭地方的房梁上,一头用绳子联着踏板。吃饭时,他一边吃饭,一边用脚踩动踏板。竹帘随着他脚的踩动,在饭桌上空煽动起来,吹起了凉风。我们在凉风吹拂下吃饭,十分惬意。四哥说:“这叫人造电风扇。”

身后为“王大池” 1988年冬摄

在天气极热的时候,四哥经常走出前门,穿过大台门“花红园”南面的橘园,来橘园南边的“王大池”“打划水”(即游泳)。东东哥哥、西西哥哥和我也跟着去看。见四哥站在池边,先脱去上衣, 把它挂在橘树枝丫上,接着又蹲到池边,弯腰捧几捧池水,撒到身上,用手掌搓红前胸，接下来又做了几下扩胸和下蹲的动作。我们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动作。”四哥回答:“这是打划水前的热身动作,免得跳进水中腿脚抽筋。”回答后他“扑通”一声,跳进了“王大池”,先侧身挥动双臂,用“自由泳”方式前进,游了一段距离后,又平躺水面，用“仰泳”方式游动。“王大池”池，池形狭长,东西长,南北狭,东头小,西头大,东西两头距离长约一百五十多米。我们把东头的池子叫“小头”,把西头的池子叫“大头”。四哥入水后,从“小头”游到“大头”,再游回来,可游两个来回。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记得前几年,三哥还没有去上海上大学,他俩一起游泳的情景。我们小兄弟仨佩服地叫他俩为“同盟军”。因为抗日战争时,美国是中国的同盟国,美国军人的身体素质好。叫三哥、四哥为 “同盟军”,是赞扬他俩的身体和“同盟军”一样棒。

这个暑假,四哥除了在自己房间干自己事情外,还有很多时间和我们三个小兄弟一起。当时我不清楚,四哥这个大忙人为什么这个暑假有了闲暇?这个谜到开学后才揭开。

八、开心的暑假生话

这个暑假,除了四哥带我们上西山头外,西西哥哥和我也玩得开心。

我们看到四哥游泳,羡慕得不行,也想游。但因为此时,西西哥哥只有十一岁,我只有十岁,奶奶、姆妈害怕我俩年龄太小,游泳会发生意外,所以是绝对禁止的。可在这暑假里,我俩还是瞒着奶奶、姆妈,偷偷地学会了游泳。

第一次学游泳,是在邻居孩子怂恿下去的。学游泳那天,吃过午饭后,天气闷热异常,我和西西哥哥穿着家里缝制的裤衩、黑色纺绸背心,打着蒲扇,还热得浑身冒汗,汗水湿透仿绸背心的前胸、后背,上面挂满了白色的汗霜。开始我俩没有想去游泳, 只是和邻居的男孩们在大门的过厅里玩。我们几人一起抬过一根长长的门杠,将它的一端放在大门门圪(黄岩叫“地伏”)上,另一端放在过厅的水门汀地上,让它斜躺着。摆放好了,我们就坐在门杠上闲聊,聊着还不过瘾,干脆又搬过两根,斜放在旁边,我们就斜躺到上面去。此时,习习南风从大门外的菜园里吹了进来,我们觉得“蛮惬意”(即“挺舒服”)的。没想过一会儿,大天井中的热浪又袭了过来,混身又燥热起来。这时,邻居的孩子们就出主意,叫西西哥哥、我和他们一起“打划水”(即游泳)去。开始,我俩怕奶奶、姆妈“晓得了(黄岩话,即知道了),”挨骂,所以没吭声。他们见我俩没吭声,就自顾自商量起来。第一个问题是到那儿“打划水”?他们认为“王大池”在大门南面,“梁家池”在大门东北边。两个水池的距离虽然差不多,但“王大池”比“梁家池”大,比“梁家池”深。为减少危险,他们选择了“梁家池”。接着第二个问题又来了,孩子们谁也没有游过泳,沉到水底可没命了,这怎么办?他们知道西西哥哥聪明,点子多,所以一致要西西哥哥替他们出个主意。西西哥哥说:“‘度人’ (即“大人”。黄岩话把“大”字读作“度” 字。所以把“大人” 叫做 “度人”)晓得(知道)了要骂的。”孩子们说:“我们悄悄去,悄悄回。谁也不对屋里(家里) 的‘度人’说。”西西哥哥见大家意见一致了才说,我们把门杠抬到“梁家池”去,大家趴在上面学“狗刨（po）”。到“梁家池”“打划水”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西西哥哥、我和邻居的几个男孩，俩人一根，抬着几根大门杠，悄悄地来到梁家池。大伙儿先把门杠浸到池水里，让它漂浮在水面。西西哥哥和我从“梁家池”南面水埠头的石板台阶下去。我俩学着四哥游泳前的样子,先站在石板台阶上,将水撩到上身,用手擦红前胸,然后下到池中,将两只胳膊趴在门杠上，用两只脚不停地拍打水面，溅得水花乱飞，满池响起“扑通”、“扑通”的拍水声。其它几个孩子也学着我俩的动作,跟着下到池水中, 趴在另外几根门杠上，用当地称为“狗刨（po）”的姿势学起了游泳。大伙儿边学、边玩水、边笑、边嬉戏，直到玩够了才上岸。这就是我们第一次学游泳的经历。

在学游泳的过程中,有一次我还差点淹死。我和西西哥哥及小伙伴,瞒着家里的“度人”学了几次“打划水”后, 我自认为可以独立行动了,所以在一天下午没有带门杠,就一个人去“梁家池”游泳。这次我是从於家后门水埠头的石阶上下水,想用“狗刨（po）”的方式游到对岸去。没想游到池子中间时,力气不支,身体下沉,一沉过鼻孔、眼睛时,我慌了神,但此时我还清醒地记住,我和小伙伴开始学游泳时，曾说起落水后的注意事项,说人沉到水中后,仍肯喝几口水也不能用鼻子呼吸,如果用鼻子呼吸,就会把人“呛死”。所以我在下沉过程中憋得难受时,就张嘴喝水,同时还用双手乱拨拉,想让身子浮出水面,但身体还在下沉,好不容易脚触到了池底,我就放弃了手的动作,用脚往前走,好在“梁家池”中段不深,走了几步,眼睛、鼻孔就露出了水面,这时,我不慌了,神志也清楚了,我认准了水埠头的方向,走上了石台阶。事后,我将这段“历险”,告诉给西西哥哥。他听后说,你虽慌过神,但还算清醒,如果连呛水也想不起来,用鼻孔吸气,那麻烦就大了。接下来他又说,看来游泳我俩还没有学到家,只有在游的时候，学会在水中用鼻子换气,才不会在危急时发生慌乱。

暑假中,除了学游泳外，有时做完暑假作业后, 我俩还会走出家门和邻舍(即邻居)的孩子们一起在大天井周围玩“张貌(mao)幽”(捉迷藏)的游戏。我们玩的“张貌(mao)幽”,不是叫一个人蒙上眼睛,其他人拽着衣服后襟,在他前面排成一排,叫蒙上眼睛的孩子抓,而是叫一个孩子背向大伙站着,趁他看不到我们时,立刻四散躲藏,有的躲到大门或自家的房门背后,有的躲到放在中堂楼下的风车(扇谷糠用的器具 )后,反正能藏人的地方都去。等大伙藏好后，由一个孩子喝声“好了!”听到喝声，后背对着大伙儿站着的孩子就开始寻找,如找到了一个人,这个被找到的孩子,就得顶替他来寻找。原来寻找的人就和我们一起躲藏,如在限定时间里没有找到人,他还得重来。

在这个暑假中,有一次西西哥哥还异想天开,叫我和他一起找来几块破砖烂瓦,把它们竖在后门头外橘园的橘树根旁。他再脱掉鞋子,到稻田里抓上几把稀泥,糊在竖着的破砖烂瓦两边,做成一圈矮墙。我问他,你想干什么?回答“筑蛙城”。讲完后,让我和一起脱掉鞋,光着脚,下稻田逮青蛙,逮住后放到筑在橘树根旁的矮墙内。青蛙关在里面,急得乱蹦乱跳,发出“叽呱叽呱”的叫声,既热闹又好玩。这时我才闹明白西西哥哥为什么要把它叫“蛙城”,原来是用它来关青蛙的。

还有一次西西哥哥让我和他一起找来五、六块完整的砖和两片完整的瓦,在小花园西墙边的金钱松和石榴之间的一小块空地上,建造房屋。西西哥哥先用三块砖当墙,隔出两块地方,再将两片瓦盖在三块砖上当房顶,就成了他想像中的房屋。然后他再把剩余的四块砖横着放在他刚才建起房屋的前面,构成一个院子。做好这一切后,他再挖来一些泥土,用水和好,模仿着我们见到的菩萨样子,做了两尊小的泥菩萨，放在他盖的想像中的房屋里。对我说:“小庙盖好了,像不像?”我拍着小手说:“像,像!”回答后,高兴兴跑到奶奶跟前,向她要了两支香,插在小庙的院子里。

这次从天长街102号回到回到十里舖过暑假,玩的种类丰富多彩,有趣极了。

九、东东哥哥和西西哥哥写故事

暑假里还有一件事,就是东东哥哥从黄岩中学带回一张他们班编的油印小报,名字叫《红心草》。他对西西哥哥和我说:“这

是我们班办的小报,已编了好几期了。内容是讲黄岩的山水风景、名胜古迹、地方风情和同学们的感想、杂谈。小报上面的插图、题花,好多都是我画的。”这一点,我相信,在土屿小学上学,他的学习成绩虽然没有西西哥哥和我好,也没有拿过奖品,但他擅长画画,奶奶、姆妈要在枕头上绣花,都让他画。至今,我还保存着

一个从老家带出的棉布枕套,枕套上的一对布鸳鸯, 就出自东东哥哥的手笔,是他当年画好后,姆妈剪下来,用丝线勾边, 绣上的。虽然已过了近七十年,颜色也有些陈旧,但鸳鸯的形状还完好如初。

说后,东东哥哥还把带来的《红心草》,拿给西西哥哥和我看。小报《红心草》的插图、题花等,我记不清了。当时给我的感觉是黄岩中学的学生就是强,比我这个小学生成熟多了。

东东哥哥小时候画的鸳鸯

等西西哥哥和我看完《红心草》后,东东哥哥又对西西哥哥说:“咱俩合作编写一本故事书好吗?”听到要写书,我惊了,因为我把写书看成是一件高不可攀的事,认为写书的人必须要有大学问,而东东哥哥和西西哥哥,一位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一位是小学的毕业生,能写书?当我提出这个问题时,东东哥哥笑着说:“事在人为,什么事都是人干出来的。我们班开始编印《红心草》时,有的同学也有这个想法,现在不是编印出来了,还不止一期。写着试试看,反正是给咱自己看的,怕什么?”

经东东哥哥这么一说,西西哥哥同意了。

过了几天,两位哥哥，高兴的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给我看。我只记得内容是写龙王三太子在危难中救人的故事。我看了,觉得很有趣,挺像会事。可惜故事的具体情节记不起来了。

他俩把故事写在毛边纸上,用针线装订起来, 请字写得好的华姐为这本故事书写了封皮。至今我还记得,封皮纸的颜色是浅灰色的,书名写在右边,封皮的中部,用毛笔画着一条美人鱼。

东东哥哥在解放初期,中国人民解放军进驻黄岩不久,和四哥一起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这本故事书就由西西哥哥和我放在一只小铁皮箱中珍藏着。可惜的是,我和西西哥哥先后离开故乡,上世纪八十年代,故乡拆掉旧房,改建新房,小铁皮箱也不知去向。

十、黄岩师范生的实习课

过完暑假,我们又回到天长街102号。

秋季开学后,东东哥哥在黄中上初二,西西哥哥考上了黄岩县中,上初一。我继续在寺后小学读高小二年级。这一年我不仅当选为高二(甲)班的班长,还当选为校学生会主席。小学生当学生会主席,没有什么主动性,只不过在学校有关部门领导下,根据老师意见,主持会议,讨论问题,形成决议,分头执行而已, 所以

对讨论的内容、执行的情况,我全然没有记住。

我小学的毕业照

在这学期的学习生活中能引起回忆的是黄岩师范学校毕业生在我所在的班级进行教育实习。我们班的历史课原是教导主任上的,教育实习那天, 他带了一位陌生的年青人进了教室,介绍说:“这位是实习先生,是黄岩师范学校毕业生,姓X(抱歉,我没有记住),这礼拜的历史课由他替我上,大家要听X先生的话。”说后, 教导主任走到教室最后一排空位上坐下听他讲课。

历史课换了讲课先生,教导主任还和我们学生一道听课,又是什么教育实习,对我说,这些都是生平第一遭,十分稀罕,十分新鲜,所以对实习先生的言行、举动特别感兴趣。

实习先生在教导主任介绍后,一个人留在讲台上。我开始仔细地观察,见他年龄不大,大约比我们大五、六岁,估计有十七、八岁。他穿着三个兜的中山装,笑容可掬地说:“我是第一次讲课,清大家多多包涵。”接下来他宣布课题:“今天我要讲的是我国的大教育家孔子。”讲后他问大家:“你们听说过孔子的名字吗?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有的回答“知道”,有的回答“不知道”。他听后,说:“刚才大家回答,有说知道的,有说不知道的。看来同学们对孔子比较生疏。为让你们熟悉孔子,我先给同学们讲一个孔子的故事。”不管对孔子知道或不知道的学生,听说先生要讲故事,都来了精神。

实习先生见学生已集中了注意力,却没有讲故事,只是从讲台上拿起一摞纸,走下来,给每个学生都发了一张。

开始,我不知道先生想干什么?还以为是发试卷,要考考我们对孔子的认识,心里有点紧张,等拿到纸后才知道,实习先生发给我们的是一张油印的孔子画像。这是张孔子的全身画像,画像上的孔子戴着头巾,长方脸形,长眉毛、长胡子,穿一衣宽大的长袖衣服,宽宽大大的袖口差不多都拖到肚子上了。他两手合拢,放在胸前,慈祥地站着。孔子的名字,小时,我听姆妈说过,她告诉我:“孔子有三千诸弟子,七十二贤人。”但画像没有见过,今天是第一次看见,所以拿上后十分感兴趣,而且还深深地刻在了脑中。

等学生都拿到孔子的画像后,实习先生开始讲课。他向我们详细地介绍了孔子的生平和主要成就。说孔子姓孔,名丘，字仲尼,出生在公元前551年,大约在前479年去世。他是春秋末期鲁国（山东曲阜）人,从小刻苦好学,年青时,曾经给贵族当过丧事的赞礼,我国古代把这种职业叫做“儒”，中年以后开始办私学,后来还当了鲁国的中都宰、司空、司寇等官职。干了四年后,因遭小人暗算，只好不干。从这以后,他就带着学生周游列国,推行他的主张。十三年后，他和学生回到鲁国，继续讲学，整理古籍。《论语》就是他的学生整理、保存的孔子言行录。孔子是中国儒家学说的创始人,是我国伟大的教育家和哲学家,是中华文化思想的集大成者。

经他这么一讲,我对孔子的了解,比从姆妈处听到的要全面得多。

对于这位年青实习先生讲课的好坏,我那时只是小学生,无法评价,也评价不了。我记忆中,他给我们讲了一个星期的课后,就回黄岩师范学校,但他讲的第一节课,尤其是发给我们孔子全身画像及对孔子的介绍,直到今天我都还记得。

十一、翻墙到县卫生院，看“三五支队”伤员

黄岩师范学校实习先生给我们讲课的时候,已是1948年秋。黄岩,此时还是国民政府统治区,表面上风平浪静,老百姓和往常一样,上街买菜,烧火做饭,寺后小学也照常开周会,唱国民政府的国歌,背诵孙中山的“总理遗嘱”,什么“余致力于国民革命,凡四十年……”,但事实上,此时国共两党在军事、政治和经济形势的对比上,都已发生了转折性的变化。九月,寺后小学开学不久,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就发起了著名的、歼灭国民党主力军队的“辽沈战役”、“准海战役”、“平津战役”,取得了胜利,共歼灭国民党154万主力军,使国民党赖以维持其统治的主要军事力量基本被摧毁,国民党政权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国共两党这一变化,必然影响表面平静的黄岩形势。原本就在西乡上郑、富山一带活动的浙南游击队,在1948年4月被中共台属工委命名为浙东游击队第三支队第二大队,代号“铁流”部队。这支部队4月上旬和浙南括苍山支队在西乡圣堂村会师,两军并肩作战,和国民党黄岩县大队多次交锋,互有伤亡。

由于国民党黄岩县政府封锁消息,老百姓对上述情况是不清楚的。但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当时黄岩的老百姓也多多少少听到一些传闻。我所在的寺后小学的学生中,就经常传着县大队和共产党领导的“三五支队”在西乡打仗的消息。

春季的一天,我刚走进寺后小学高二(甲)班的教室,就听见几个同学在议论:“听说前几天县大队和三五支队又打仗了,还抓了他们不少伤兵,都关押在县卫生院治伤哩”。“这会儿还没有上课,咱们快过去看看,不知道三五支队的兵长得怎样?”这位同学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国民党那时把共产党叫“共匪”,把三五支队的游击队员说成是长着青面獠牙的怪物。所以听到学校东面县卫生院里有三五支队的游击队员,都想去看个究竟。这时,他们问刚进教室的我:“你去不去?”我在好奇心驱使下,点头表示同意,同时说:“要去就快去,不然要耽搁上课的。”

好在县卫生院就在大操场东面小院子的东边,只隔一堵矮砖墙。我们站在小院子砖墙跟,透过墙上鏤空的花窗就可看见。同学听我这么说,都点头说对。说干就干,我们几人飞快地跑到小院子的矮砖墙旁边,先用两手攀到院墙顶端,让站在旁边的同学用手托住他的屁股,并使劲往上推,等这个同学翻过去后,第二个同学接着翻。到最后一位同学攀登时,已翻过去的同学,就趴在墙上使劲拽他。很快地,我们这几个人全都翻墙进了县卫生院。

进了县卫生院后,我们只看见卫生院面向寺后小学的走廊上放着三、五副担架,上面盖着白布单,从白布单凹凸的形态看,下面似乎是人体。同学和我猜测白布单下可能躺着尸体。谁的尸体?很可能就是在西乡被打死的三五支队的游击队员。看尸体,我们害怕,我们想穿过走廊,到病房里找三五支队游击队的伤员,看看他们究竟长得什么模样?正当我们在走廊上,探头探脑,寻找病房时,从医院里走出几个穿军装的县大队的士兵。见了我们,恶狠狠地问:“你们来干什么?”我们如实地做了回答。他们提高了嗓门:“去、去、去!你们这些小猢狲(黄岩骂小孩的话),这个地方也是你们来的吗?快回去上课去!不然别说我们不客气!”说着,举起了拳头,作出想打的样子，吓得我们赶快翻墙跑回了学校。

我们翻墙进县卫生院看三五支队游击队伤员的目的虽然没有达到,但这件事告诉我,黄岩国民党政府统治区这时也不平静,革命武装力量已经在活动。

十二、用金元券折书包

1948年,国民党政府不仅在军事上遭到惨败,金融上也出现了危机,原来使用的“法币”大幅度贬值,为挽救金融危机,国民党政府决定废止“法币”,改用“金元券”。姆妈只好把家里的“法币”,拿到银行兑换成“金元券”。兑换的比价是300万元“法币”,兑换1元“金元券”。这可惨了,家里那来这么多“法币”?姆妈叫苦连天,我经常听她对泾南说:“这会儿钱不值钱,咱们得省着点用。”不久,“金元券”继续贬值,一路狂跌,物价照旧上涨。老百姓拿到金元券后,得马上到市场上购买日用品,稍过一会,商品价格就会上涨,甚至会翻过一倍。我记得姆妈和泾南上街买菜,都得提着一兜金元券。老百姓中出现了“金元券，金元券，一夜跌一半”的顺口溜。

金元券没有威信,商店为防万一,开始藏匿商品,老百姓拿着金元券来购物,商店就推说没有货。这样一来,市场冷清,百业萧条,老百姓人心惶惶。这怎么办?市场上开始流通起硬货币——银元。我记得当时市场上流通的银元一面篆刻着币值,另一面篆刻着袁世凯光头的侧面头像,老百姓都把它叫“圆大头”。这是北洋政府时使用的货币,离开这时也有三、四十年的历史,叫老百姓到那儿弄呀?!

市场上这么颠来倒去,花样翻新,搞得老百姓叫苦连天。不久,“金元券”也成了一张废纸。

我记得由于金元券的纸质好,又是新印出来的,在市场上流通的时间又短,所以拿在手上的金元券都是崭新的,甩起来都会哗喇、哗喇响。加上通货膨涨,在市场上买一点点东西,就得化一大把“金元券”。所以在它退出市场后,家家都留有一大堆“金元券”。我们这些孩子就把这些没有用的“金元券”折叠一个长条,如同竹篾编筐一样编成手提包,提着上街买东西。

十三、西西哥哥带我到国民党县政府前

街看黄中学生的请愿

1949年3月分一天下午,我从寺后小学放学回家。吃完晚饭后,西西哥哥对我说:“放学时我听人说,今天晚上,我们学校的高中生要到县政府门前游行请愿,咱俩看看去。”

我不懂游行请愿的革命含义,只想看热闹,所以高高兴兴跟着小哥哥离开了住所。我俩走街穿巷,不一会就走到了国民党县政府所在地——县前街。此时,县前街已人山人海,聚集了很多人。县政府门前的街道中间站着秩序井然的黄中高中学生，两边站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为了看得清楚些,西西哥哥和我想挤到前面去,但因我俩是孩子,人小力气小,怎么挤都挤不上去,不得已只好站在学生队伍背后,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前面看。此时,只见站在县政府门前的学生不时地举起拳头高呼口号,内容是什么,因四周人声嘈杂,听不清。过了一会儿,只见原来列队站在县政府门前、穿黄军衣的县大队士兵,把刺刀插上了枪筒,刀刃在路灯照耀下,发出寒光。过一会,又听见县政府里吹响了冲锋号,凶神恶煞的县大队士兵平端着闪着寒光的刺刀,喊着口号,冲向学生。本来学生还企图用说理办法,阻止县大队士兵前进。但“军令如山倒”,“啼啼哒哒——”的冲锋号声催促着他们向前,所以士兵们继续端着刺刀前进。看到这种架势,赤手空拳的学生被迫后撤,这一撤,原本秩序井然的学生一下子乱了营,变成了大溃退。

逃命要紧!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看热闹的老百姓更是害怕,连忙跟着撤退的学生,夺路狂奔,死命逃跑。

这一下可苦了我和西西哥哥，小兄弟俩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的,差点摔倒。西西哥哥反应敏捷,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紧紧挟住我,跟着人流往后狂奔。但因人小腿短,加上力气不大,还是被奔跑的大人挤到了街边。一个正在关店门的好心老板看到了,一把将我俩拽进到店里,然后急速地关上店门。等做完这一切,他才心有余悸地对我俩说:“你两个小西姥头(黄岩话,男小孩),这也是你们来的地方。”西西哥哥和我向他道谢后,就呆在这间商舖里,直到外面没有了脚步声。这时,这位好心又细心的商舖老板让我俩先别忙着走。说后,他先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瞅了一眼,看看街上还有没有人?等证实确实平安后,才打开店门放我俩出去。

我俩回到天长街102号不久,四哥也从外边走了进来。因为他当时已是黄中高中学生,我和西西哥哥问他是否参加了今天晚上的请愿活动?他回答说“是的”。我俩问他原因。他简单地回答:“今天下午,我们晓风级同学,在北门头澄江边散步,看到黄岩县自卫总队的士兵,抢夺西乡老百姓装在船上的柴爿,他们为西乡人打抱不平,站出来阻止。当兵的认为他们多管闲事，揍了他们一顿。遭殴打的同学回校后向同学们诉说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同学们十分气愤,相约着去说理,向政府讨个公道,没想到却遭到这些兵痞的无理镇压,这个政府真不像样。为了抗议政府和兵痞们的暴行,我们准备联络黄岩师范和一些小学,明天实行罢课。”接着他放低声音,悄悄对我俩说:“这件事你俩不要对姆妈说,免得她担心受怕。”说完后,他说:“我还有事。”向泾南要了他穿的一件外衣,就匆匆离开了天长街102号。

四哥这一行动,让我想起了今年暑假,发生在十里舖家里的一件往事。一天,我一人在二楼住房里玩,看见姆妈把四哥叫进卧室,态度严肃地对他说:“小四,你以后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好不好,不要老带头闹学潮。你该不该闹学潮,我这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但你清楚,你领头闹一次学潮,学校就开除你一次,你都换了三个学校了。这一次你受的处分更厉害,已被学校开除学籍。什么叫开除学籍你晓得(黄岩话“懂”)吗?说是那一个学校都不得让你上学。为这,我好不容易进城找了朱劼成先生,托他讲情,帮你恢复学籍。朱先生是你外公的老朋友,和你爷爷关系也不错,他看在两位老朋友和你爸爸的面子,才将你介绍到黄岩县中。学校看朱老伯是县参议员的面子,才网开一面,同意你继续上学，条件是不准你再领着学生闹学潮。听 说 你 还 带有手枪,如有,你必须把它交给我保管。”四哥还真的从腰带上抽出了手枪,交给了姆妈。所以,他向我俩说明了今天晚上请愿的原因后,才让我俩不要告诉姆妈。同时,我也弄明白四哥这个暑假之所以比较悠闲的原因,是因为他已被学校开除了学籍。

第二天,西西哥哥夹着书本,我背着书包,和往常一样到学校上学。不久,两人都回到住处。因为到学校后,黄中学生自治会通知,学校罢课,高中学生要上街游行,初中低年级学生放假。寺后小学也接到通知,学校决定要和黄中、黄师两所学校一起,实行同情罢课,学生放假。我不懂什么叫“罢课”和“同情罢课”,就问西西哥哥?他回答:“就是学生为抗议县国民政府的暴行,不上课了,要用这种行动迫使县政府认错。”对“罢课”的政治目的我似懂非懂,但对放假不上课我很高兴,就约西西哥哥一起到黄中看看,“罢课”怎么个“罢”法。

我是第一次进黄中,只感觉校舍比寺后小学大多了。我跟着西西哥哥走到几个教室前,见门都关着,趴在门缝里往里瞧,教室里除了桌、椅,一个学生也没有。我记住了所谓“罢课”,就是学生为了一个目的,不上课,迫使对方让步。

没过几天各学校又都开始上课。听说是由于以晓风级为骨干的黄中学生自治会组织学生上街游行,控诉黄岩县自卫总队士兵的暴行,得到各界支持。迫于压力,黄岩县国民党政府的朱焯(zhuo)县长,在副参议长王维积陪同下、到黄中向被打的学生赔礼道歉,答应惩办凶手。学生才同意恢复上课。这次罢课,取得了胜利。

黄岩县国民党政府向被打学生赔礼道歉的深层次原因是,此时国民党军队在前线一败涂地,南京国民党政府的统治已岌岌可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小小一个县国民党政府又怎奈何得了学生的革命行动？

十四、半夜枪声，喜迎黄岩和平解放

山雨欲来风满楼。黄岩中学和黄岩师范联合罢课,讨回公道前后,黄岩社会动荡，谣传四起。一会儿是XXX地方“出顺”(黄岩对特大洪水的称呼)了,发生洪灾,淹死人了。一会儿是XXX地方出了强盗,抢了老百姓的东西。一会儿又是共产党领导的“三五支队”在西乡和县大队打仗，打败了县大队……各种传言很多,真真假假,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真实的情况是,共产党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继“三大战役”后,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千军如卷席,把国民党的军队打得一败涂地。1949年4月20日——21日,解放军百万雄师,西起湖口,东到江阴,在长达千里的江面上,分三路强度长江。1949年4月23日,解放军攻占了国民政府所在地南京。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

由于国民党政府封锁消息,对上述情况,我们是听不到的,但因为四哥所在“晓风”级的同学,在地下党影响、组织下,经常在“余天茂洋货店”偷偷收听新华社的战况广播,把收听到的解放战争进展情况及时公布在他们绘制的《战况示意图》上,让黄中学生了解,而在黄中学习的华姐、东东哥哥也常把在学校听到一鳞半爪的情况带回住处,讲给我听,而我则往往作为听故事般听着。这些消息中,对我们震动最大的是解放军攻占领了国民政府所在地南京。我们当时想,南京是国民党中央政府所在地，都被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军攻占了,黄岩县的国民政府迟早也得完蛋。我们一面希望解放军早点来黄岩,一面又希望打起仗来,不要殃及百姓,让黄岩老百姓少受点损失。

一天,不经常回天长街住处的四哥,突然回到了住处,告诉我们,三哥在学习的上海,5月27日已经解放,估计黄岩的解放,也指日可待,叫我们要有准备。说完后,他又匆匆返回了学校。四哥交际广,消息灵通,他带回的消息应当是可靠的,同时也证实了我们的猜想。但他让我们要有准备,怎么准备?当时因为姆妈在十里舖,住在天长街年龄比较大的只有保姆泾南和华姐。泾南没文化,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唯一的办法是念:“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保佑我们一家平安。”华姐这年已十八岁,读高二,了解一些情况,她听了四哥的话后,虽不知所措,但还是叫泾南上街多买些米和蔬菜,储存起来,以备万一打起仗来,市面上没有东西卖时,家里有吃的,不至于断顿。她又叫我们三个弟弟少外出,出外时要留心点。

上海解放的消息传来后,老百姓中各种传说纷至沓来,黄岩老百姓的精神处于极度紧张之中。

1949年5月29日晚上，我们做完功课上床睡觉了。半夜,突然从县前街方向传来炒豆般“噼喱啪啦”的响声。华姐被响声惊醒,仔细听,是枪声!她惊觉起来,不好,打仗了!连忙叫醒还在熟睡中的泾南、东东哥哥、西西哥哥和我,叫我们赶快钻到床下,躺到地板上。我们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紧张地说,没有听见外面的枪声吗?打仗了,子弹不认人。子弹是往高处飞的,躺到地板上比睡在床上安全。

听得华姐这么一说,我们都听话地躺到地板上。此时,外面的枪声已变得稀稀落落的,不大一会儿就停止了,黑夜又恢复了平静。

华姐和泾南再竖起两耳仔细听,抢声确实没有了,街上也没有其它响动,能听见的只有从天井里传来的晚风。她俩又等了一会,证实外面确实平静时,才让我们重新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第二天,泾南早早起来,先到大门口打开院门,观察动静,见天长街上确实没有异常,才回到住处给我们做早饭。吃完早饭,华姐、东东哥哥、西西哥哥夹着书本去黄中上学,我背着书包去寺后小学上学。到了学校,我听同学们告诉我,黄岩不再属国民党统治,已经和平解放。我想进一步了解情况,同学们也讲不出所以然。上课时,老师也没有异祥的表现,只是放学时,我看到学校门厅上方,原来挂着一幅穿一身戎装,佩带宝剑的蒋介石大幅相片已取下,放到了一边。

中午,我放学回到住处,华姐、东东哥哥、西西哥哥也从黄中回来, 把他们从学校听到的消息,你说一句,他说一句地凑在一起，才弄清楚昨晚响枪的真相。他们说，黄岩前任县长朱焯(zhuo),在共产党地下工作人员策反下,率领县大队士兵起义，活捉了上任不到十天的新县长袁悟农。昨天晚上半夜响枪的原因是,当宣布起义的县大队士兵进入县政府时,袁悟农卫队中的个别土兵企图反抗,被县大队士兵发现，开枪镇压，才引发枪声。县大队起义成功,黄岩宣告和平解放。

十五、欢迎“三五支队”入城

1949年5月29日黄岩起义成功,1949年5月31日三五支队入城,中间虽然相隔只有三天。但这三天,对老百姓说,好像过了三年。原因是袁悟龙虽然被活捉,他带的卫队也被缴械,黄岩县城里由起义的士兵在维持秩序,但人民军队还没有来,县城里仍算是空城。加上当时黄岩县城周边的一些县城还没有解放,仍在国民党势力统治中,随时都可能反扑过来,战争的阴云仍未彻底消散。黄岩城内,死心塌地跟国民党走的人也大有人在,他们和国民党特务相互呼应,仍在城内活动。听四哥回来时说,黄中学生为了向老百姓宣传和平起义成功,庆祝黄岩和平起义的消息,写了好多告示、标语贴到小菜场和周边的地方。没想到刚贴上不久,就被几个带抢的便衣特务撕掉。看到这种公开对抗和平起义的行动,同学们很气愤,立即跑过去制止。便衣特务看见来了一群黄中的学生,迅速逃跑。开始学生们还以为撕告示、标语的人只是思想顽固的守旧派,但等追上去时，看见风掀起了撕告示、标语人的衣襟,露出了别在裤带上的手枪,同学们这才知道这几个人不是老百姓，是国民党的便衣特务。讲完后四哥加了一句:“对这件事,同学们虽然生气,但又无奈,都盼人民军队早日进城,镇压国民党特务的猖狂活动,稳定黄岩的社会秩序,好让老百姓过上安宁的生话。”

四哥最后的一番话,不仅是黄中学生的心情,也是黄岩老百姓的心情。

就在老百姓久旱盼虹霓的心情中,传来了共产党领导的浙南游击队三五支队很快要进入黄岩县城,接替原来和平起义的县大队的消息。老百姓听到这个好消息,心里甭提有多高兴!

1949年5月30日上午,我和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到寺后小学上课。课间休息时,教导处来人通知,让我通知学生会干部,下午召开学生会干部和各班班长联席会。内容是宣布明天上午组织学生去大南门外的路上，欢迎三五支队入城有关事宜。听到这个消息,我高兴得不得了,上课都安不下心来,下课后,很快就将教导处的通知传达给相关的学生干部。

第二天,1949年5月31日上午,学校领着我们,拿着三角形的小彩旗,徒步来到大南门外,站在通往十里舖的石板路边。我们站在路的西面,背靠碧绿的橘园,面对流动的长大河。听说三五支队是从温岭过来的,所以同学们的眼睛都朝十里舖方向看,盼着朝思暮想的队伍快点来。过了半个多小时,听到站在寺后小学南面的黄中学生队伍里,敲起了洋鼓,吹响了洋号,学生们摇动起彩旗,呼响了口号。同学们估计三五支队快过来了，都踮起脚尖，朝南看。这时，寺后小学带队的老师急忙走过来通知我们,三五支队快过来了,等他们来后,大家态度要热情些,口号要喊得响亮些。同时又给了我一张写着口号的纸,嘱咐我:“等队伍一到,你马上领大家喊口号。”

带队老师的话音刚落地,我就看见一位身穿灰布军装,头戴八角军帽,腰背盒子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军官,边向欢迎的群众招手,边从路南走了过来。他后面跟着一长溜身穿灰布军装的队伍。看到队伍后,我立即按带队老师的嘱咐,根据纸上写的内容,举起三角小彩旗高呼:“热烈欢迎浙南部队!”“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同学们也跟着热烈地呼响了口号!事后,我知道骑在马上的军官是浙南部队三五支队的队长周丕振。

我一边呼着口号,一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从我眼前走过的部队。只见他们穿着整齐,武器精良。队伍中有背步枪的,有杠迫击炮、轻机枪、重机枪的,其中背在他们右肩、枪托较短的卡宾枪，最吸引我的眼球。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枪,感到特别新鲜,是事后问人,才知道枪的名称。看到部队的装备后,我暗想:他们的武器不同寻常,比国民党兵好到那儿去了,怪不得他们能打输国民党的军队。回到住处,我把这一想法说给东东哥哥、西西哥哥听。东东哥哥说:“你错了,解放军打胜仗,靠的是他们代表正义,得人心,不是靠武器。而国民党兵欺压百姓,不得人心。”

浙南部队进城不久,身穿黄色军装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二十一军六十二师也进驻黄岩县城。在欢迎解放军入城前,我个人还有一个小插曲。我在寺后小学听到解放军入城,我们也要像上次欢迎三五支队一样,列队欢迎的消息,高高兴兴地回家,对东东哥哥说:“野战军(那时,解放军也叫野战军) ,明天要来,我们学校要去欢迎。”东东哥哥不分清红皂白,上来就扇了我两个耳光,吼着说:“你讲什么?你讲什么?”我莫明其妙地挨了两把掌,捂着发痛的脸,哭着委屈地说:“怎么啦?你凭什么打人?”东东哥哥瞪着我说:“你为什么要把解放军叫野鸡军?”经他这么一说,我明白了,他听错了，立刻解释:“我说的是野战军,不是野鸡军。你听错了。”听我这么一解释,东东哥哥的气才消掉。

浙南部队进城了,解放军也进城了,黄岩老百姓的安全有了可靠的保障,悬了几天的心也都放下了。

六月中旬,黄岩县人民政府成立,第一任县长是曹子决。

从这以后,《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和《解放区的天》这两支歌，立刻响遍了黄岩城乡的每一个角落。

老百姓心怀激情高唱: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共产党，辛劳为民族，共产党，他一心救中国。

他指给了人民解放的道路，他领导中国走向光明，他坚持了抗战八年多，他改善了人民生活，他建设了敌后根据地，他实行了民主好处多。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民主政府爱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呀呼嗨嗨一个呀嗨,呀呼嗨呼嗨，呀呼嗨嗨嗨……”

黄岩老百姓，在高兴地唱着这两首歌中,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也跳跳蹦蹦,高兴地唱着这两首歌,和全县老百姓一起,过上了全新的生活。

这年暑假,我从寺后小学毕业,结束了六年的小学生活,也结束了我在橘乡十一年的童年生活。迎接我的将是激情满怀，而又有些坎坷的风华茂年生活。

2018年5月初稿，7月30日修改，

9月12日第二次修改，11月6日三次修改，

2019年10月19日在安徽马鞍山第四次修改，

2020年5月28日在新疆乌鲁木齐第五次修改。